电音绕日月,数码响叮当

文|张林凤
2025-05-20

从前车马慢,书信远。如今指尖轻点,思念秒达。

今年春节,我用上了新款折叠屏手机。整个2月,新手机忙得不亦乐乎,约聚餐、约品茶、约观展、约游园……手机的便捷畅通,让我联想到了历经的通信形式。

从一个片区只有一部靠人工传呼的公用电话机到IC卡公用电话,再到家庭电话座机、BP机和“大哥大”……古人云:“秀才不出门,能知天下事。”现在想想,真正在家就能知晓天下事的是我们才对。

20世纪五六十年代,童年的我家住上海市甘泉新村(我国早期建起的大型工人新村之一)。工人新村的住户鲜有安装电话的,居委会管理的公用电话是居民对外联系的重要工具。打记事儿起,电话就对我有着莫大的吸引力。

我家所在的楼,隔壁就是居委会。底楼一间带阳台的小房间,被用作公用电话间,屋内的写字台上摆放着接听和拨打的红、黑色两部电话机。负责传呼的阿姨,操着一口北方话,人高马大、风风火火,嗓门儿更是大得不得了。因为她姓钱,我们这帮“小鬼头”认为她靠电话能赚很多钱,便打趣称她为“电话钱老板”。那时,常听见她扯着大嗓门儿呼叫:“×号×室的,快来接电话。”要是居民住得远,她会在专用的电话本子上记录,然后让她那与我们年龄相仿的一儿两女,拿着纸条飞快地奔到居民家。接到纸条的居民总会匆忙赶来回电。末了,需付7分钱——到家里叫需要付3分钱,接电话需要付4分钱。因为对钱老板印象深刻,我至今记得那部电话的号码:662374。

那时的我从未打过电话,不明白为什么拿起话筒就能与看不见的人说上话。拨盘上的数字到底藏着怎样神奇的密码?有一次,趁着电话间没人,受强烈好奇心驱使的我,蹑手蹑脚地进入电话间,拿起话筒就拨662374。结果话筒里只传来“嘟嘟”的忙音。还没等我反应过来,钱老板的大嗓门儿骤然响起,吓得我撂下电话,从阳台匆匆逃离。

当然,也是有人家安装电话的。我采访过有“中国轻音乐之父”美誉的郑德仁先生。因工作需要,上海轻音乐剧团为居住在淮海路石库门里的他安装了电话。左邻右舍遇急事儿找他借打电话,他总是有求必应,甚至住其他街区的人也会把电话打到他家,请他帮忙叫邻居来接听。他很乐意充当编外“电话老板”。他的热心肠,成就了他的好人缘。在那个特殊时期,有人要来他家闹,居委会干部和邻居们自发组团阻拦。也正因如此,他躲过了一劫。

20世纪60年代末,我爸带着我姐到“大三线”贵州支援建设。父女俩不在同一个工厂,姐姐有时去看望父亲,偶尔蹭个电话打上海长途问候我们,或托要回上海探亲的同事给她带些东西。那些年,只要弄堂里传来呼叫谁家的长途电话,左邻右舍都会跟着大呼小叫:“快去,快去!你家来长途电话啦!”每次听到呼叫,我都会兴奋地跟着妈妈去等候电话。

彼时的长途电话,需要邮电局转接才能转到公用电话。那时我爸和我姐每次探亲后返厂,只有上海到重庆的一班列车可乘。他们并不到终点,而是在中途站遵义下车,然后花上半天路程才能抵达建在深山里的厂区。由于路远周折,从遵义又无长途汽车可达厂区,他们必须买好火车票后立即到邮局发电报,与厂里沟通好到达时间,让工厂派车来接,颇为周折。

当时,我妈因病辞去了棉纺厂的工作,恰巧电话钱老板举家迁往外地,居委会上门请我妈接任。我妈想着,以后我爸和我姐从贵州打长途电话来,接听能方便些,因而欣然上岗,成为新的电话间阿姨。此后,我妈每天走家串户地喊人接电话,皮肤晒黑了,人也变瘦了,可身板倒日渐硬朗了。几年电话间阿姨做下来,药罐子也用不上了,邻居们都笑着说:“这个工作做得真值。” 

20世纪70年代后期,我进入了一家工厂。那是上海仪表局下属的一家弄堂小厂,仅有厂领导办公室和厂传达室有电话,车间里没有分机。传达室的岗位安排的是干不了重体力活儿的几位老师傅,轮班。老师傅有宁波、苏北、山东等口音,他们接到电话后,通过扩音器传播到车间,但往往要喊上三五遍大家才能听清楚。一来二去,广播接电话这事儿成了厂里的“新闻提示”。要是哪位青工电话多了,大家就会猜测:“是不是在处对象?”要是哪位工人师傅电话频繁,大家又会议论:“家里是不是遇到难事儿了?”有一次,闺密给我介绍了一个男青年,我还没同意呢,对方就隔三岔五打电话到厂里,还自称我的男朋友,闹得全厂皆知。我又气又恼,最后让闺密回绝了他。

后来,上海的电话号码升至7位数,工厂的每个车间都装上了分机。如此一来,工人接听电话的私密范围从全厂缩小到了车间。再后来,电话号码又升至8位数,市民的通信变得更加便利。

改革开放后,国门向世界敞开,20世纪80年代中期掀起了出国潮。我家有远亲在南美洲的一个小国谋生,我妹妹想咨询出国的相关事宜。那阵子,妹妹打了不少国际长途电话。打国际长途可不容易,得去上海邮电总局,还得排队拿号,通常要等上一两个小时。好不容易等到叫号,忙不迭地进入指定的小格子间,关上玻璃门即刻通话。因爸妈坚决不同意妹妹只身远渡重洋去那个陌生的国度,这件事便不了了之。但那段为打国际长途而忙碌的经历,却深深地印在了我的记忆里。

20世纪90年代初,通信方式又上了新台阶。BP机(寻呼机)兴起,一时间,“你呼我”“我呼你”成了热潮。邻居小丁买了个BP机,特地叮嘱我在他上班时“呼”他,好让他在同事面前显摆显摆。我不忍心拂了小丁的好心情,便“呼”了他,但在电话机旁等了20分钟,也没有等到他的回电,只得赶紧回到岗位上做事儿。晚上在公用灶间遇见小丁,我问他何故没回电,他竟然面露羞涩。原来,身为生产组组长的他,正召集组员布置任务,BP机突然响起,他一时慌神,忘了该如何操作。在组员视线的聚焦下,尴尬不已的小丁,只得借口说BP机坏了,匆忙关了机。

使用BP机的那些年,最热闹的场景莫过于在拥挤的公交车上。只要BP机一响,常会有好几个人掏出查看。我在工厂担任中层干部时,配有一部BP机。人在外面办事儿,BP机时常响起,一看是领导“呼”来的,即便公交车挤得水泄不通,也得硬着头皮中途挤下车,四处寻找公用电话回电。

BP机还未焐热,90年代中期,手机又成了人们的新宠。有一天,朋友邀我陪他去电信部门买手机。只见他豪爽地拿出厚厚一沓钱,“啪”地一下放在柜台上,那可是12000元啊,我当时的月收入才六七百元。我这位来自海岛的渔民朋友,勇做改革开放的弄潮儿,“下海”经营水产品,享受了改革开放带来的巨大红利。他热情地邀请朋友们共进晚餐,那部比砖头稍“瘦”一点儿、“长”天线傍身的初代手机——“大哥大”,就放在他的餐具旁,席间不时响起。他与大哥大那头儿的人说的话,比与我们这些同桌说得还多。

除了大哥大,90年代末,“小灵通”也问世了。它体积小巧,话费优惠,受到不少市民的青睐。只是小灵通在区域范围内必须有通信塔,否则信号微弱,使用起来常常不灵通。有句调侃的话形容得很贴切:“手拿小灵通,站在风雨中。昂首又挺胸,就是打不通。”

我珍藏着一本1995年5月上海仪表局系统《上海改革与发展》信息发布会的通信录,上面的成员留的都是单位电话。不久,私家电话开始普及,每家每户都可以向电话局申请,等居住区域铺设了电话电缆线,就能安装电话了。我家电话初装费是400多元,差不多是当时一般企业工人一个月的工资。但拥有一部自家的电话,诱惑实在太大,我居住的整幢楼住户纷纷安装了电话,左邻右舍满心喜悦,兴奋地相互通话,感觉幸福指数一下子提高了不少。

我们也为爸妈安装了电话,空巢老人的他们,随时都能呼唤子女了。走过艰难生活的爸妈感慨万分:“没想到老了老了,还能过上这么方便美好的日子。”每年的端午节和春节,是爸妈用电话呼唤我们最多的时候。老爸打来电话,往往就简单一句:“你妈裹了粽子,回家来拿。”“你妈年夜饭准备好了,回家来吃。”这般温馨的话,镌刻在我的心里。随着岁月流逝,角色发生了转变,变成了我们打电话关照爸妈:“端午节你们别裹粽子了,我们会送过去。”“春节你们别准备年夜饭了,我们在大饭店里预订好了。”欢聚一堂时,家族中的第三代都会给两位老人送上压岁红包。

如今,孩子即便远游世界,父母也无须担忧。我家女儿去新西兰旅游,发来乘直升机俯瞰雪山的视频,这个“危险动作”让我担心不已,赶忙拿起手机联系她。电话那头儿,女儿欢快地回应:“老妈,你咋啦?直升机现在停在雪山顶啦,太壮观啦!”我悬着的心瞬间放下,兴奋地跟丈夫说:“有手机的年代真好,哪怕女儿在地球那头儿,也像住在同一条弄堂里、窗户对着窗户隔空喊话呢。”此刻,电视荧屏上,远在太空的中国空间站航天员乘组,正给地球上的人们送来祝福,这跨越时空的连接,正是我国通信事业发展带来的奇迹。      

分享