山河故人

文 图 刘子豪
2025-05-16

横亘在浑江上的桓仁水电站。

清晨的薄雾中,浑江水泛着微光,如一条蓝白色的绸带缠绕着巍峨的五女山。在这幅山水画卷的中央,一座78米高的混凝土巨人——桓仁水电站空心坝静静矗立,它已经在这里守望了整整57个春秋。2024年,这座建成于1967年的水电站被列入第六批国家工业遗产,成为东北地区唯一的“活态”工业遗产。它不仅保留着全国唯一在运的混凝土空心坝,更因一个普通工人家庭跨越半个多世纪的坚守与传承,见证着中国工业发展的沧桑巨变。

53岁的张文放下手中的千分尺,擦了擦额头的汗珠。作为国电电力和禹水电开发公司机械班的检修工人,他已在这个岗位上工作了32年。

“1992年进厂时,这儿还叫桓仁发电厂呢。那年我刚退伍,借父亲的光儿,被分到了修配分厂。就算天天围着车床转,也是相当自豪的。”张文回忆。在他看来,车床即“战场”。每当大坝发电机或水轮机的部件被腐蚀,他便用车床加工出同尺寸的新部件来更换。

这项工作看似简单,却需要极致的专注与精湛的技艺。“记得1997年冬天,坝体里零下20℃,3个发电机组的导叶同时被锈蚀卡死。别说换零件了,那么低的温度,想让老式车床转到位都很难。”张文记得,在昏暗的灯光下,他和工友们手冻得发麻,一边用嘴哈热气暖手一边干,全凭手感操作完成任务。“那种人机合一的默契,现在的年轻人很难体会了。”

很难体会的还有当工人的荣耀。1958年,浑江畔的桓仁迎来了一批热血青年,张文的父亲老张师傅便是其中之一。那年,国家号召建设桓仁水电站,他毅然报名,从丹东来到这片陌生的土地。   

工地上,机械稀缺,建设者们用铁锹、扁担、土篮,一铲一铲挖土,一担一担运石。寒冬酷暑,他们不曾退缩。洪水来袭时,他们日夜抢修;物资匮乏时,他们咬牙坚持。在这样的艰苦岁月里,他结识了桓仁当地的一位姑娘。她常为工人们送饭送水,温柔而坚韧。两颗年轻的心在建设热潮中靠近,最终结为夫妻。   

1968年,大坝建成,浑江被驯服。望着巍峨的混凝土巨人,老张心中满是自豪。10年奋斗,他不仅见证了水电站的诞生,更在这里扎根,有了自己的家。每当张文听父亲讲起那段岁月,总能感受到那一代人燃烧的激情与无悔的青春。

1992年,退伍归来的张文追随父亲的脚步,成为桓仁发电厂的一名机械技工。30年间,他辗转桓仁、回龙、太平哨,用脚步丈量浑江流域的每一座水电站。   

2007年,和禹水电开发公司成立,整合浑江流域的桓仁、回龙、太平哨三座梯级水电站,老电厂迎来改制。面对新机制,许多老同事感到迷茫,但张文却很坚定:“时代在变,但咱们水电人的精神不能丢。”他主动学习新技术,带着年轻工友攻坚克难。每当站在大坝上,望着父亲当年挥洒汗水的地方,他总会想起那句话:“干水电,是一辈子的事儿。”

3年前,儿子张一凡机械专业毕业,也进入了和禹公司。三代人的水电情缘,在滔滔浑江水中继续流淌。

张一凡的童年记忆里,总是回荡着父亲车床的轰鸣声。父亲用边角料车出来的金箍棒和小哑铃,不仅是他的玩具,更是一颗颗机械梦的种子。如今,他接过了父亲的扳手,成为机械班的一名检修工。   

站在熟悉的传统车床前,他才真正明白父亲30年如一日的手艺有多珍贵。“手动进刀差一丝,成品就会差千里。”张一凡感叹道。年轻的他并不满足于此,工作之余还跟着老师傅学习数控机床的编程和操作。“传统手艺要传承,新技术更要掌握。”他摩挲着父亲留下的卡尺,眼神坚定。 

对于儿子能接自己的班,张文原本是矛盾的:他很希望儿子能接过这把扳手,延续三代人的坚守;又怕孩子忍受寒冬酷暑的煎熬,日复一日地与油污、锈蚀打交道。转变在一个周末,他惊讶地发现,儿子在自学数控机床编程。那一刻他突然明白,新时代的守护不必拘泥于形式。孩子用科技延续着对这座大坝的守望,这何尝不是一种更美好的传承?

“这些年企业的发展和员工待遇越来越好,虽然是小县城,但只要我认真干,一样有发展前途。”张一凡搂着父亲的肩膀笑道。观念转变的背后,藏着工人最朴素的人生观。

“父亲常说,做人要像这座空心大坝,外表紧固,内容通透。”张文抚摸着车床上的划痕说,“他临走前嘱咐我两件事儿:看好大坝,带好徒弟。”

如今,这个嘱咐传到了第三代。张一凡的手机锁屏是一张祖孙三代的合影:爷爷戴着“建设功臣”奖章,父亲穿着沾满油污的工作服,而他穿着崭新的工装。“等我儿子长大了,我要给他车一个航天模型,告诉他这是我们家的新玩具,更是传家宝。”这位年轻的工匠笑着说。  

 

张文父子二人测量轴套内径。

桓仁水电站123号水轮发电机组。 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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